文/陳脩平
讀書會裡,一個人說「農夫都是很務實的,要看天氣、評估土壤情況、認識植物生長特性,農場裡做不完的事,每天都要拿捏輕重緩急,考量的事項都是很務實的...」,另一人說「務實的人怎麼會來做農?特別是有機或BD...」
這兩個有趣的觀點並陳,引發許多思考,到底怎樣是「務實」?
好像不同的事情有不同的「務實」考量,經商、就學、成家、買房、發展興趣等不同的生活面向,有不同的「務實」評量基準。不同的人也會有不同的「務實」考量,不可一概而論。
當今之世,最常用的「務實」標準就是金錢、時間、成就(名聲、地位)、體力(心力、精神)、享受(物質的、心理的、感受的)等。並且以「利大於弊」或「以少做多」為衡量準則:錢、時間和花費的精神要省,成就的名與位或得到的享受要極大化。不循此標準者,就被歸為不夠務實。
不過,這個標準也有彼此衝突之處,最明顯的就是享受要大,金錢、時間、心力的投入就不可省,如何取捨?要看重極小化的那一端還是極大化的那一端呢?苦樂可以拿來相減、互抵嗎?這些考量顯現每個人的個性和價值觀。但仍不脫「算計」,算如何省還是算如何擴大而已。
另一種不夠務實,就是根本不算,把握一個核心要旨或基本教義,就埋頭做下去或往前衝了。這種通常是受到情感或意志衝動(無意識中作用的力量)的驅使,有時是受到精神感召而義無反顧,精神感召也有可能召喚到的是情感和意志,而「算計」是理智的活動。(註一)
不論算或不算,關注的範圍都在可感知的世界,算計的內容不脫這一世的生命。雖然我們有時會說「為後代著想」,北美原住民的智慧是「做決定時,要為未來七個世代著想」,但我們其實很難「算」到未來的事,我們連自己的老後都很難真正規劃了,又怎麼把死後的事情納入考量?
時間的兩軸,一直想著「未來」那一端,容易使人朝向「利己主義」,無論算計的是金錢、名利、享受還是成就,都發生在未來,累積在自己身上,因此很容易自私自利。
時間的另一端朝向「過去」,現代人很少想到自己「從哪裡來」或「為何而來」,這些問題都指向過去。因為不知生命的根源,所以找不到生活的目標和意義,這是隱含在現代富裕豐足生活背後的精神荒原。(註二)
因為缺乏引航人生的北極星,所以只能「務實」地把此生能算計的面向都顧好,以此作為決策和行動方針。終極的「務實」要記得看向時間的另一端——我今世的生命如何得以被造就?背負如此多虧欠和期待,我該如何善用這一生,活出人生使命和理想藍圖?
做每一個決定都不只想到當下和未來,也不只想到自己。雖然我們可能還沒有看透三世因緣的功力,但是不放過任何一件能力之內的事不做,畢竟,我們擁有這份能力也是有因緣的,必定是要讓我們拿這份力量來做些什麼的。
找到生命的軸心才是「務實」!
註一:關於「算計」與人生抉擇,施泰納在《自由的哲學》第十三章裡有詳細的探討,以下僅節錄一小段
若欲求足夠強烈,在克服了痛苦之後——無論那痛苦本身多麼巨大——,仍有某個程度的欲求留存,那麼,此人仍然能完整地品嚐滿足的愉悅。因此,欲求並不是直接把痛苦和所獲致的愉悅做比較,而是間接地把欲求本身的強度與痛苦的程度做比較。問題不在於即將獲得的愉悅是否大過痛苦,而是對目標的欲求是否大過痛苦所帶來的阻礙效果。
註二:關於「靈性利己主義」,施泰納在《人的普遍智識》第一講提到
當你們要獻身於自己的使命時所面對的當下文化的整體狀況,這是一個以人類利己主義為導向的時代,這種誤導甚至深入於靈性領域之內。你們公正地觀察一下現今的人所全心投入的最為靈性的領域,觀察一下宗教領域,並且捫心自門,現今我們的文化尤其在宗教的部份,是否是以人的利己主義為依歸的?最典型的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佈道,佈道者想以利己主義的方式來掌握人。
你們先想一下最能夠抓住人心的主題:關於不朽的問題,並且思考看看,現今所有的一切,即便是佈道,對於人的理解也都傾向於超感官方面的利己主義。利己主義使人們產生一種欲望:即使穿越過死亡之門後也不必失去本性,而是還能保留住他的「吾」。這是一種利己主義,即便是顯得如此優雅。
在不朽的問題上,現今每一種宗教信仰也都無不極為廣泛地喚起人的這種利己主義。因此,宗教信仰會特別使人遺忘我們塵世存在的一個終點,而只考慮到這個存在的另一個終點,尤其是著眼於死亡,而將誕生遺忘。
這個時代必須要與在各種領域喚起人類利己主義的行為做鬥爭,否則,人類將在當今所行的日漸沉淪的文化道路上每況愈下。我們必須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在塵世存在過程中有著人類發展的另一個終點,即誕生。在意識中我們必須接受這樣的事實:人在死亡與新的誕生之間有一段長時間的發展階段,他在這個發展過程中會到達某個對靈性世界而言可以說是死亡的界點。在這個界點上,他只有在這樣的條件下,即如果沒有過渡到另一種存在形式,就無法再繼續存在,方得以在靈性世界存活。這另一種形式是他藉著自己被蒙上了物質身與以太身的外殼所獲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