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詰敏(Benjamin Cherry)
譯/陳脩平
圖/林布蘭<猶太新娘>
原文刊登於New View期刊2021夏季號
什麼是認知?
在我的經驗裡,今日許多人心中特別強烈地懷抱著兩個問題。第一個是:我要怎麼知道我讀到的或被告知的資訊是真的?第二個是:我或我們可以做什麼?
這兩個都是非常深刻的提問。它們的確是人生中最深刻的探詢。或許我們可以看清楚,對第二個問題的回答,很大程度上來說,有賴於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所以讓我們先來關注第一個問題。
在我之前的文章裡,我探討了魯道夫•施泰納的核心著作《自由的哲學》(Die Philos-ophie der Freiheit),這本書的英譯本有三個不同的標題:自由的哲學、靈性活動的哲學、直覺思考作為靈性之道。這本書前半段主要探討認知是怎麼一回事。第二部份帶領讀者前進到個人出於自由而採取道德行動的可能性。這些專注的努力似乎與我們的兩個提問十分攸關,因為第一個問題與認知有關,第二個則與行動有關。
所以,知道一件事的過程是什麼?我們如何知道自己知道?施泰納的驚人才華在於,他早在二十多歲就找到這個問題的解答,他的回答如此清晰,我認為任何人只要願意去思考、去驗證,也都能夠親自體認。把我們透過感知(perceptions)所得到的事物連結上在某個意義下與之相屬的概念(concepts),其結果就是認知。或者同樣地,若我們從概念出發,那麼就是要找到把概念落實在現實裡的感知1。
非常年幼的孩童,他們的世界是由純粹感知所編織起來的,他們還沒有能力有意識地把秩序或意義帶進感知裡。只有當幼童開始醒覺時,通常大約在三歲左右,他們些微地體認到自己是一個實體,與自己所覺察到的事物之間是分開的。於是,原初的合一感受變成自他、自己與世界二元的感受,甚至是自己與身體,或者自己與自己心中變化不定的心情。
這是思考以及「理解」第一次露出曙光。那是一個內在活躍的過程,當一個人找到與自己所處特定情境相關聯的概念時,那幾乎總是會帶來一股成就感。
這種學習的「方式」持續一生,在每個階段都透過一個人的內在活動去完成學習。「吾」(”I”,一個人核心本質的自我)透過清醒地覺察到自己而分離出來的事物,要透過內在思考活動再度與之連結。若我敢於信任自己的經驗,就會帶來一個巨大的改變——我現在就在實相之中,並且我可以理解它。這就是現代心理學所稱的「後設認知」(meta-cognition),它立基於一個人好像由「外界」窺探,並覺察到自己以及自己的內在和外在活動2。
但我們也可以更進一步探問,這個有能力帶來分離和再度連結並找到新意義的「吾」是什麼。再一次,我們可以透過自己的經驗去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只要我們不被物質主義的假設所限,以為思考是由大腦製造出來的,而「吾」只不過是個幻相,只不過是心智的建構。透過觀察自己的思考,就會清楚知道思考和物質或身體上的空間沒有任何關聯。思考發生在那些「之外」。
思考,以其充滿動能和光華照人的存在,其流動、有序、次第相依和連結性,可以視為並被感受為由個體化的靈性所進行的靈性活動,此個體化的靈性即是「吾」。換句話說,我認為所有人只要去進行《自由的哲學》一書所提出的練習(許多次),也就是觀察自己的思考,就會知道它是超感官的活動。不過,這並不代表專注於「再想一次」那些概念的順序,那樣的話只是再次思考,於是此人意識就在思考中,而不是在觀察思考!
這個意識過程如此輕柔、充滿光亮、非侵略性,其獨特之處在於,觀察的方式以及被觀察的過程有著相同的「質素」(substance)。那是純粹的靈性存有在觀察其自身純粹的靈性作為。
這個「吾」雖然「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但仍然是在這個世界裡,同時作為觀察者和有意識的演出者——或許也可說是作者及導演!這個「吾」是一個人生命的核心,透過這個活存的實體,所有的自我變化才得以發生,無論是在個人的、恆常變動的、心魂裡的「陰、陽」領域——包含所有的愛、恨、希望、沮喪、恐懼、挫敗和重大成就——或是身體上的變化。隨著吾的演化與發展(祂是人類組成中最晚近才成熟的部份),祂越來越有效地透過靈動的心魂和身體進入外在世界。
在我看來,這帶來某樣我們迫切需要去體認的事。這個仍然很年輕的「靈自我」(Spirit-I)有潛力化為行動,不論是最純淨的善行,或是最醜陋的邪惡。然而,惡之為惡,它是脫離了善的,並且有其獨特的使命,若我們願意去辨識的話,就會知道惡的使命是要(再一次)喚醒「吾」之真實向善的能力。
我認為這就是我們被召喚要去做的鍛練,在現今的世界情勢裡,網路上接二連三向我們襲來關於時事現況的一個又一個感知和一組又一組概念,我們掙扎著要去找到可以健全地認識世界的概念。因為透過媒體呈現世界現況給我們的方式,對於我們作為接收者而言,幾乎難有或根本沒有空間可以完整完成這個認知程序。
舉例來說,我們所得到的關於病毒的知覺印象(以口語方式描述或者以視覺圖像提供出來)被點綴以色彩和尖刺突出的形狀,並被放大到像一隻螃蟹或地雷的大小,出現在螢幕或者紙張上,這樣的圖像已經包含了微生物和健康的一些概念,人們被期待要無條件接受這些先入為主的包裹概念。
那樣的內容本身已經完整了,我們除了相信或是不相信以外,似乎沒有什麼可做的了。自己去尋找概念或者學習信任自己的感官知覺,都是不受歡迎的舉動。這個過程中幾乎一成不變地伴隨著恐懼,意味著健全判斷的能力被略過了。
其結果是,我們感覺對自己的健康無能為力,我們感覺沒有辦法為自己的感知負起責任,並且透過自己的思考去「理解」知覺經驗。這意味著我們被排除在科學過程之外,因為關於我們要怎麼做的資訊和結論從一個對我們隱藏的世界發出,並且都已事先包裝好了。我們被期待的是不要去思考,而是去接受和遵從。
這也意味著我們的身體和健康似乎不再屬於我們自己,而是屬於科學或甚至屬於政府,而在其背後是巨型的製藥和媒體企業。我們變成一樣「物品」,而且還是個麻煩,因為這個「物品」散播疾病,還會做出各種無法預期的行動!不僅如此,我們會問問題,還消耗了這個備受污染、充滿限制的星球上的許多空間和資源。個人化的思考被否決、推翻,我們被訓練成遵從「上頭」的指令,依照蜂巢心智行事。
我不要求各位接受我所寫的,而是要把這些內容放入各位自己的覺察和思想中驗證。我認為唯有如此,一個人才能開始感知到真實在與不在何處。因為真實是實際情況的一種主動而活躍的狀態,不是被動地依賴於個人主觀的突發奇想。真實隱身在所有我們外在或內在的覺察之後,當我們連結恰當的概念,並完成認知的流程時,它才會現身在白日光照之下,變得明顯清澈。
如果我們發現自己所辨識出的觀念,事實上不符合我們所覺察到的特定情況,那麼那也是學習過程的一部份,我們可以重新再來一次,這其實很常發生。我認為唯有如此,我們才有能力辨識出每個人內在的「科學家」,這位科學家一直想要理解並且做出恰當的決定。這不就是醫生在做的嗎?——觀察徵狀並試圖做出診斷,為我們所感知到的多樣、歧異之現象找到更高層的概念,並注入意義。
有一個概念幫助我理解我在觀察的時事現象,那就是此次的病毒「危機」以及官方對此的回應,兩者有共通的來源。兩者都源自於一種思考方式,也就是否認人類個體化靈性的實存,這樣的個人化靈性不僅在個人生命和健康中,也在人類的集體生活中,作為有意識而主動活躍的行為者。我們恐懼死亡,厭惡疾病,渴望保持身體生物性地活著(只要物質上能延續就要撐著),還有想從「僅此一次」的人生中榨取出最多,這些導致物質主義式的對於人類之「吾」的否定,否定祂存在於必死肉身之內和超越此生之外,也益加否定人類心魂的存在。
透過否定我們自身之中的核心本質存有,我們也否定了其蘊含於我們所處的宇宙之中。人類心智被灌輸這樣的禁令,於是萬事萬物都可化約為數據的計算及其應用。
這種虛無、缺乏神聖的人生哲學創造出空洞的心魂氛圍,使得克服疾病的力量被大幅削弱。於是促成一個病毒好發且有害的內在環境——病毒原本是我們新陳代謝系統及基因組成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就像壓力會使得胃部的潰瘍擴散,而長期的憤怒會使心臟硬化一樣。同樣地,我們心魂內部的情況會影響大自然,如同陰霾、缺乏日照的天氣以及高聳入雲的建築物會剝奪植物的生命。長此以往,也波及我們克服疾病的復原力和能量。
什麼是真實?
我們越來越被要求要能夠做出健全的判斷,其前提是,作為人類,我們有能力辨識出真實。這在今日絕不容易,現今的時代,人們把真實以及所有的道德努力都視作主觀的「故事」或「敍述」。是什麼把真實建立在穩固的現實之上,使之成為對其他人來說也是不證自明的呢?我們有什麼方法可以做到那樣?若是如此,那是一個與頭腦有關的活動,還是心的活動扮演更為重要的角色?又或者是頭和心共同合作下的結果呢?
要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其中一個方法是練習聆聽自「心」,在與他人對話中、或是在閱讀、寫作或聽新聞時。如此練習之下,整個過程就變得更深刻、靜定、完滿。就好像有一位靜默的見證者,陪伴著不只我們的思維,也包含我們的意圖。見證者「看到」超越事物的外在表象。最特別的是,這個靜默中、不帶判斷的「看見」和「被看見」,真的可以帶來新力量和健康。
西班牙詩人胡安•拉蒙•希門內茲(Juan Ramon Jimenez)的美妙詩作〈我不是我〉(I Am Not I)巧妙捕捉了這種心境:
我不是我
我是
併肩在側卻相不識的那位
有時相見
其他時刻被忘卻的那位
我說話時保持沉默的那人
我憎恨時寬諒饒恕的那人
行過我不在之處的那人
我死時仍然直立的那人3
讓我們弄清楚在此發生的是什麼。透過心的內在深度與頭腦的意識之光,這位「同行者」不驚不擾地「諦聽」和「探看」現實,也就是真相出現之處。頭與心一同工作,把來到我們覺察領域中的真實和虛妄分離出來。這是否也讓我們想起當代對說話和聆聽的研究,喉嚨和耳朵在其中共同作用?是否也令人想起說話者與聆聽者之間發生所謂的「語音模仿」(phonetic imitation)和「語言趨同」(convergence)?
林布蘭(Rembrandt)的畫作〈猶太新娘〉(The Jewish Bride)提供了一個美麗的圖像。安靜地觀察這幅畫,就會發現新郎新娘兩人的注視方向以及手掌擺放之間的關係。我們靜靜地「看出」他們在「聆聽」什麼,還有他們用自己的哪個部份在「聽」。我們見證了一場無聲的對話,不只是頭腦之間的對話,也包含了心和雙手4。
事實上,我們甚至可以參與這場對話,無需介入,只要完全覺知那連結著兩人之間的情感。當我們追隨他們內在的視線,朝向新娘的子宮,就會感覺到兩人之間默默探問的那個問題是無比深刻的。
透過藝術家的偉大天才,我們參與了一個超感官的過程,它揭露於外在、可見的姿態中。但這只有當我們以冥想的心境與這幅畫「同在」時才能捕捉到。事實上,這幅畫就是冥想,必然如此,因為藝術家本身就浸没在自己的創作中。
關於真實以及我們對真實的感知,這告訴我們什麼?是否像人們經常對美所下的假設,認為那只存在觀者的眼裡或頭腦裡?或者說,我們可以感知到真實就像我們用舌頭品嚐出味道一樣,或者像在心裡「琢磨尋思」一天的經歷,這樣表達會更準確嗎?若是如此,我們可以在個人生命圓滿實現(entelechy)的哪個層次驗證它?
若我們只是身體和心魂的存有,我們就無法超越漫佈今日世界的主觀相對主義(subjective relativism)。但是在靈性的層次上,我們可以同時觀察外在世界以及自己對它的感受。而這又對心魂的發展有所影響。我們可以探究美、聆聽真實,就像醫生為病人量測血壓一樣冷靜鎮定,不是冰冷,而是帶著關切,心中想著能夠做些什麼有助益的事。所以讓我們現在來試試,問自己一個古老的問題:真實是什麼?
我們正在交界地帶上,跨過一個門檻,我們就只能行旅在純粹的「思考—見識—聽聞—等待」之中,換句話說,也就是進入靈境。如此一來,我們就能領悟真實不是一樣「東西」,它不是在空間中的一個物品或時間中的一個動作。它或許真的會在特定的地方和動作中揭示自己,但它有其自己的存在,自己的正直姿態和光亮。無論我們如何扭曲、侷促、否認或棄絕,真實仍然是!也就是,它是存有(Being),就像「吾」本身是存有,並且存在(has existence)。
或許我們現在可以說,在我們前述探討過的思考「光亮」裡,在認知的行動中,在連結感知和恰當的概念時,真實就顯現出來。而我們透過精煉、純化自己的覺察與認知活動,讓這兩者越是在和諧中彼此靠近,我們就越接近真實。就像陽光在水面的漣漪上跳舞,這只不過是太陽、水與空氣等更廣大的實相之一種顯現——同時也彰顯出我們自己的身體與存有參與並見證這一切——同樣地,任何當下一刻的真實只不過是無窮廣大的靈性實相之單一顯露。
真實顯現在每一個認知的行動中,同樣可以確定的是,真實在每一個欺瞞的時刻消失不見。當知識不只是在頭腦裡,也在頭、心、意志的交會中,也就是當知識化為行動——「道德」作為——,真實就重獲新生。或者,當知識遇上邪惡不正的意圖時,真實就被凌遲並扼殺。
不僅如此,每一次,這都只能發生於現在!因為真實不再是刻在石板上的東西,而是不斷更新的。即便一個人在回顧過去的事件時,關於其真實或不真實的體會,也閃現進入當下的存在。細想此事,我們便能領會每一個具有道德意涵的思維、感受或行動(無論以什麼方式、無論正面或負面的道德意涵),我們都在其中創造出現實的新層次——其一是從人類心魂中退墮敗壞的部份生長出來,另一是出於人們最真誠向善的渴望。在它們之間流動著的就是可以做出選擇的人們。
施泰納給出的一首冥想詩開頭是這樣的:
在愛中活著真實的種子,
在真實裡尋找愛的根系:
你的高層自我如是說著5。
在這些簡單字詞之中藏有浩瀚如汪洋的內涵,每個字詞都很重要。例如,「活著」和有點勸勉意味的「尋找」這兩個不同的用字,還有「種子」和「根系」對比。每個字都是我們熟悉的,但是並列在一起,它們變成轉化的觸媒,帶給我們全新的洞見。
一顆植物的種子沒辦法立刻產出更多種子。它必須先死去,消失在新芽和散開的根系裡,從中生出葉子、枝幹、花苞、花朵和果實,然後才能結出新的種子。這是有機界的真實——在獲得生命和邁向死亡之間搏動。生命,並不僅限於那株特定的植物,而是在太陽和群星的光芒以及月亮和行星的反射光亮中,生命,流經宇宙。這個圖像會比把一切都化約為無生命的能量和物質更不「真實」嗎?
我們讀報、看影片、接收訊息及影像。在每個階段,我們內心都可能響起這樣的聲音:這是真的嗎?我們想要知道,並且想要現在就知道,才能繼續過我們的日子,或許也因應自己接受為為「真實」的事況,而做出某些調整。
但這只是真實的外觀粉飾。因為真實就像信任、智慧與愛,都是需要時間,才能更加圓滿地揭示自己。這也需要有等待意願的人類,不急著過早做出結論,而是允許內在的眾多探問按著它們自己的旅程,去經歷形變,經歷內在凋萎、衰亡及成熟。我們所處的當代世界高度重視答案。事實上,整個教育系統似乎就建立在找答案的基礎之上。但是,答案是旅程的終點,這段旅程是因為不知道而想要知道,並與問題「共處共活」的歷程!編成我們生命織錦的並不是我們收到或擬想的答案,而是我們的追尋和探問6。
道路的分岔點
英國New View(新觀點)雜誌二0二一春季號刊登了同一位作者的兩篇文章,提出兩種迥然不同的現實圖像7。
其中一篇清楚描述現今環繞地球四周的太空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各國政府、各大企業競相在太空中構造了三層衛星包覆網,透過這些衛星的互動,它們可以隨時連接到地球表面每一平方公尺之內發生的事情,這可用於通訊和監控。這篇文章特別著墨(但不限)於由巨富企業家伊隆•馬斯克(Elon Musk)成立的Space X,這間公司在這個領域獨占鰲頭,現在已有能力用單一火箭發射六十枚衛星。競逐並且坐擁「新邊界」的贏家所累積的利潤,超乎你我所能想像。
另一篇比較短也比較個人。它以寧靜沉穩的風格,聚焦在兩幅前後相隔十年的畫作,是由英國藝術家葛雷格•崔克(Greg Tricker)所創作的〈復活的基督〉(Risen Christ),畫作帶領我們見證並內在地參與兩種心魂氛圍。一是比較肅穆、深沉而無限溫柔與慈悲的。另一則是驚人地年輕、清新,兼具陽剛和陰柔的特質。
對照這些關於復活的基督之冥想圖像,以及衛星所佈下的科技魔法(伴隨而來的是物聯網即將成真),我們有兩道通向未來的門戶。
一種未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到來,無論我們想不想要,它沒有與世界的任何對話,它就來了。另一種是不受時間框限的永恆,但一直召喚等待,內在地參與那些發生在人類心魂裡的事物,但不期待以任何方式影響人,除非我們作為個體把自己向它敞開。一者源自以自私自利為基礎的物質主義世界觀,另一者靜默地陪伴人類走在漫長且艱辛困阻的朝向無私之道途。
未來的情景之一是幽靈般的未來世界圖像迫近我們,人們益加被封閉在自己幻想的主觀世界裡,而同時又被操控著科技的那些存有所餵養而滿足、被監測和控制。另一個景象則既非模擬,也不是虛構,而是不能被征服的力量——真實、愛與良善的力量——它們是獨立自存的實相,不管人們投之以多少扭曲與憎恨。
它們是所有存在的基礎,我相信任何人若靜思細想就會發現此事。不僅如此,任何的偏差與欺騙都脫離這個永恆實相。良善即是!但我們無法完整理解這個實相,除非我們願意越過我們設在自己眼前的障蔽,它宣稱世界裡的每一件事都是隨機、主觀、武斷而相對的。不是這樣的。但我們在我們所創造的世界裡,可以把事情變成那樣,若那真的是我們所期望的話。
所以,在此情況下,讓我們再多深入探討一些細節,關於主觀幻想的世界,以及每一天每一夜越來越變得可能的外在控制。然後我們會再回到另一種未來的景象8。
良善的作為
從目前最具主導力量的世界觀裡生出了人工智能這樣新型態的科技魔法,不僅如此,還有對超人類主義(trans-humanism)近乎宗教般的信仰,超人類的最大目標就是結合人類與現代科技的創造,以此作為我們演化的下一步。或許我們大家最好不要知道——或至少不要去想——的是,這些令人目眩神迷、不斷創新、使得人類幾乎無所不能的科技,完全仰賴電磁波頻率不斷地加強,從4G到5、6、7G,如果生命仍然持續存在這個星球的話,或許還可見到8G或者更多9。
這世界將被人工重新創造的物質和流程所形成的網絡包覆,而我們作為生命有機體存活於其中,未來會依賴合成器官移植、各種各樣的移植和持續不斷的疫苗注射。我想,為人類而服務的那一部份的動物界也會變成如此,而其他部份的動物生命領域則幾乎消失殆盡。
這個世界觀的有趣之處在於它所賴以成立的假設變成了它自己的結果。換句話說,此種只根據物質和能量建立起來的世界圖像也有能力去創造出那樣的現實。一個自給自足的存在,越來越封閉自己,無視於宇宙中的靈性力量和賦予生命的力量,這些力量也來自在人類圓滿實現的生命中所有以心魂和靈性的方式存在的事物。
如此一來,在現代心智之下,我們被化約為超級智能動物和生物機器,也將真的變成那樣的存在,因為與我們動物性的恐懼和渴望結合在一起的心智是永遠連通著超級電腦和機器人的!
現在的物質主義世界觀會如此強盛的原因之一是它如此有效地創造出科技,我們所有人都以某種方式仰賴著現代科技。事實上,自從世界衛組織在二0二0年三月宣布疫情出現以來,人們對科技的倚賴有增無減。各位或許會問,不只在物質層次,而也在生命、心魂和靈性的層次上捍衛人類以及整個宇宙實相,出自這樣世界觀的科技在哪裡?
思維的道德科技(moral technology)可以連結其自身的靈性力量與不論遠近、甚至包含已經離世或尚未出生的人類。我們稱之為利他主義和同情共感的道德科技,知足感恩和內在豐盛的道德科技,可以把這些特質帶給實行這樣科技的人們。外在的科技以其力量和無所不在而令人目眩神迷,相較之下,道德行動的科技看似微小和虛弱。但那只是因為我們是用物質世界的眼光在看,而不是以心與靈之眼在看。
就像今日的虛擬實境反應出人類的發明力量,我們也被挑戰要辨識出善會帶來善,還有,心魂中的愛會讓其他人的愛也顯露出來。同樣地,真理會帶來真理,並且總是會帶來信任,然而謊言必須有其他更多的謊言去支撐,因為一個人在謊言裡創造出錯誤的「敍述」或「世界觀」,而這些必須鞏固、凝聚自己。直到我們以真實打破這股向下流動的漩渦,才能使謊言解體。
我們也可以去體驗,當我們調整自己的思維方式或者決定改變一個習慣,它如何影響我們的自信和正直,甚至是健康,這些都是靈性的顯現。不僅如此,這幫助我們從一個全新的觀點去看本文一開始提到的第二個問題。因為,探問我或我們能做些什麼,這個問題會不會是出於一開始給世界造成危機的相同思維方式呢?這樣問是不是就已經預設有一個答案、快速或固定不變的解方在那兒了呢?
因此,深入探討自己的心魂,並認識其他人的心魂,看看在那兒有什麼是現在渴望現形或表達的,不是以絕望、忿怒或憎恨的形式,而是真正全新的行動,若非眼前的狀況,這些行動或渴望便不會浮出檯面,提出這樣的問題會不會更切合當前的需要呢?去找到完全出自一個人自由靈性的洞察而帶來的行動,無條件為這個世界而付出的行動,會不會才是當前需要的?無論多麼微小。
眼前的問題是,我們要勇敢地承認,我們自己要為自己的生命和生活負起責任,而這樣的責任感也彰顯出一個人鮮活躍動的靈性。只要我們否認這個明顯的事實——也就是否認人之中有能力抬起自己的那部份,為自己的生活方式帶來真實改變並支撐一個人走過所有各種困難的那部份自己——,我們就無法真正認識人是什麼。人類不只有能力摧毁世界,也有能力療癒世界。在療癒中,在所有朝向衰敗死亡的事物中,創造出新的世界。
未來的世界會包含著外在科技,但那些科技只有在考量了人類、並且激勵人類以無私和道德意圖朝向良善的情況下才會被創造出來。在人類與機器的互動關係這個問題上,這樣的想法帶來嶄新的光亮10。
人工智能的運作是我們感官捕捉不到的,但我們可以透過像是手機這樣的物質器具去看到和聽到其效果。良善、愛與真實的運作也一樣是超乎感官覺察的層面,但它們的效果也同樣清晰地顯現出來,如果我們知道在何處去尋找。例如,在一個人的平衡與健康的狀態裡,還有一個人與其他人越來越珍貴的關係裡。
對今日的大多數人而言,疾病是我們不計代價想要全力避免的,死亡也是。當病與死真的到來時,人們會驚慌或絕望。但是對內在有著更深刻信心的人來說,他們由於認識到更高層存有領域和永恆靈性而生出信心,對他們來說,承受不幸、病苦和不可避免的死亡可以成為其他人的引路明燈。道德科技的傳承便由此而延續,它從一個人的心魂變化開始,那是來自此人的靈性核心、不誇耀也不矯飾的真誠、每一個決定和當下臨在。
在接下來的數個月、數年、數十年裡最重要的問題是,我們對人類道德科技這個實相的信念是否能夠維繫,它是在日漸濃密的森林中一株微小、幾乎不可見的幼芽,我們是否能讓它持續茁壯、讓它發光。當時機成熟時,讓它變成一股力量,接引新世界誕生。
作者附注
1. 這在施泰納的著作《歌德的認識論》(Goethe’s Theory of Knowledge)以及《真理與知識》(Truth and Knowledge)裡有詳細的說明,後者是施泰納的博士論文,從中衍生出《自由的哲學》(The Philosophy of Freedom)一書。
2. 後設認知的能力與《自由的哲學》所提出的核心練習十分相近,後者也就是觀察自己的思考。但其中有重大差異,若從物質主義的世界觀來看,在這個練習中最重要、最活躍的部份被化約為大腦裡的化學和神經過程,但從靈性的觀點去看,那些其實是超感官過程的結果和反影。這個練習和我們可以指稱自己的真正存有為「吾」或「我」是相通的。
3. 胡安•拉蒙•希門內茲(Juan Ramon Jimenez,1881-1958)是一位多產的西班牙詩人、編輯、評論家,得到一九五六年的諾貝爾文學獎。
4. 林布蘭在六十多歲時畫下這幅作品,大約是1 665到1669年之間。關於語音模仿或語言趨同,參見C. Gambi and M. J. Pickering的研究〈預測和模仿〉(Prediction and Imitation) (Edinburgh University 21/6/2013)
5. 這首詩的完整內容可參見《真言集》(Truth-Wrought Words)SteinerBooks, 2015。
6. 關於提問的威力以及耐心等候答案的出現,波西米亞—奧地利籍的詩人哲學家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在一封給友人的信件中有一段著名的文字:對於你心中所有尚未解決的事物保持耐心,試圖去愛問題本身,它們就像是上了鎖的房間或用你不懂的外文寫成的書。不要尋求答案,你現在還不能得到答案,因為就算有了答案,你也無法把它活出來。重點是,好好活著,體驗一切。現在,活在你的問題中。或許那麼做,你就會漸漸地在不經意中,在遙遠未來的芋一天,活入答案之中。
7. 〈葛雷格•崔克復活的基督兩幅畫作〉以及〈天空暗沉處:對5G網路包覆地球的反思〉,作者傑瑞米•納德勒(Jeremy Naydler)
8. 有些讀者或許會問,為什麼沒有提到第三種未來的圖像,也就是逃離多災多難的地球,永恆地進入某種超地球的天堂樂園(super-earthly paradise)。這在今日當然有十足的誘惑,但我們也可以看出這個誘惑對於物質主義所描繪出的未來有怎樣的影響,這個誘惑會變得越來越強大,並把人持續地連接在人工智慧(AI)的超現實裡。
9. 亞瑟•費斯登柏格(Arthur Firstenberg)的網站持續更新這方面的消息,他曾出版《看不見的彩虹:電力與生命的歷史》(The Invisible Rainbow: A History of Electricity and Life),並且不遺餘力地提醒世人我們所面對的極大危險。
10. 施泰納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很嚴肅地談過事,但他也強調必須配合人類的真正發展。保羅•安伯森(Paul Emberson)仔細探究施泰納的意思,著有《從貢德沙普爾到矽谷》(From Gondishapur to Silicon Valley)以另一本篇幅較短且易讀的《機器與人類靈性》(Machines and the Human Spirit)